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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·暗巷的秘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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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·暗巷的秘密

黎灣有一個習性,少部分人知道。

她睡覺從不熄燈。

過去住宿舍時,她在上鋪,常年晚上都有一團微弱的暖光映照在她枕邊的墻上。

舍友無數次詢問,她只道是點個小夜燈,以免起夜摸黑會磕到腦袋。

即便她根本沒有起夜的習慣。

黎灣還有一個秘密,只有兩個人知道。

她不熄燈的原因,是因為怕黑。

她無法在黑暗裏呆著,不只是物理意義上的黑暗。

平日哪怕家裏燈火通明,她淋浴洗頭發、洗面奶搓臉都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
暗巷、逼仄的空間、她隨時會因陷入黑暗而精神崩潰。

這一度讓她將這種恐懼劃為精神疾病,這是根植在她童年深處的陰影,無藥可醫,難以啟齒。

有人發現,是因為無所藏遁,譬如與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母親。

有人發現,是因為一次意外,譬如李周延。

大二暑假興城的地質實習結束,因為擁有共同的秘密,黎灣跟李周延算是熟絡起來。

開學後,迎來了當年的大學生地質技能競賽選拔報名,因比賽項目需要團隊合作,紀淳便拉著李周延和黎灣一起組隊。

那時黎灣依舊秉持著勤能補拙的主張,課業忙完就一頭紮進實驗室,奮戰到夜深。

時常趕不上宿舍的宵禁,之後索性跟室友一起在校外合租房子。

嚴格意義上來說,是租住室友的租房。

學校附近的房子年代久遠,室友和當時男友合租了某倒閉舊廠區內的一居室老破小,20 平米不到。

本來是作為和男朋友的同居小窩,可租期還未到,兩人就鬧分手。

聽聞黎灣需要短租,便大方的便宜轉租給她。

黎灣交了錢,拿著鑰匙去認門才發現,整個區內充斥著倒閉多年後無人管轄的茍延殘敗,不止大門形同虛設,從路燈到樓道燈,常年失修。

更要命的是,廠區雖然臨街,但房子所在位置,需要穿過很長一段樓間窄巷。

好在李周延晚上時常要回家住,都會等她完成課業,一起從實驗室離開,肩負順道送她回去的責任。

他的教養克制而有分寸,每每送她到臨街的廠區門口便駐足。

黎灣連續兩天借著大門口推車商販的照燈,還能硬著頭皮哆哆嗦嗦沖進暗巷。即便如此一口氣沖上四樓時,渾身依舊癱軟得無法站立。

直到第三天,城管來了,巷口再也沒有那個借她微光和膽量的光源。

“去吧,明天見。”李周延雙手插兜,如期在大門口停下腳步。

“那個...你能不能送我...回去啊?”黎灣心怵得再也繃不住,鼓起勇氣向他求助。

她有些糾結,擔心李周延會問原因,更擔心他會拒絕,“到樓下就行...裏面沒燈...耽誤不了幾分鐘的...”

李周延聞言一擡眉,“怎麽不早說?”

“啊?”

他朝左右兩邊張望了幾眼,一臉奇怪的擡腳進了大門。

“這小區門臉看起來還行啊,裏面路燈都不亮一個?”

黎灣連忙跟上去,邊走邊嘀咕,“倒閉老廠房宿舍哪裏還有人管,樓下鐵門都銹得卡鎖了,就是擺設。”

“那你住這兒安全嗎?”

李周延在巷子口頓住腳步,正要從褲兜裏摸手機出來照燈。小尾巴跟太緊,悶著腦袋就撞上了他的背,“哎喲。”

他站定回頭,看著矮他一大截的黎灣,借微弱的月光,發現那張小臉上居然有膽怯的神態?

真是稀奇。

“對不起。”黎灣後知後覺的退半步,跟他拉開距離。

李周延瞧著她的小動作,忽的就笑了。

“把手機拿出來照下路,別摔著。”

手還在解鎖屏幕,餘光就瞥見黎灣從衣兜裏拿出手機,摁亮屏幕,而後將屏幕轉手對向前方。

熒光從四四方方的小屏幕上透出,淒淒白白,微弱得甚至無法照亮身旁人的臉。

錯愕從李周延臉上一閃而過。

那個時候,國內智能手機還未普及,他在國外買的 iphone 有手電筒功能,而黎灣的雜牌按鍵手機沒有。

他不動聲色的把手機摁了關機,“完了,手機沒電了。”

“啊?”黎灣如臨大敵,“那怎麽辦?”

“怕什麽?我這麽大一個人走前面,鬼來了都是先撞我。”

他順手將手機塞回褲兜,招呼黎灣靠近點,“你手機拿好啊,不然我看不清撞了墻,都賴你頭上。”

盡管廠區宿舍時遠年陳,仗著學生和居民密集,各路小商小販在此謀到生計,房屋出租率很高。

這條窄巷是樓間巷,蜿蜒逼仄,只容得下兩人並肩而行,白天能聽見不同樓層商家營業的音樂和吆喝,熱鬧得煙火氣十足。

而打烊後的夜深,人去樓空,詭異的安靜把穿巷的風都襯得滲人。

黎灣舉著手機緊跟在李周延身後,亦步亦趨。

他的陪伴讓她膽壯了不少,可仍不足以放下本能的恐懼。她屏氣凝神,豎起雷達隨時警惕周遭一息一動,緊繃的那根神經不敢松懈半分。

李周延走在前面,無意間踢飛了什麽東西,刮著地面呲啦響,像是金屬物件。

“你要是怕黑就拽著我書包,我...”

“咚!”

話音未落,身後一聲悶響突襲,黎灣如驚弓之鳥瞬間轉身。

“什麽東西?”

李周延正回頭,還未辨清,“啊!”聲嘶力竭的尖叫就徹底劃破了黑暗。

“媽!媽!”

黎灣癱軟得一屁股摔坐到地,發瘋掙紮著在地上亂踢亂打,驚恐的哭喊找媽。

李周延被她這失控的模樣嚇住,趕緊蹲下要去扶她。

誰知手觸到黎灣肩膀的瞬間,她雙手如拽救命稻草般驚慌無措的扒拉上他,“媽!媽!”

“媽在!媽在!”

李周延衣領都被她扯變了形,著急忙慌的去捉住她的手想安撫她冷靜,說完才意識到口誤。

然而黎灣根本無暇顧及,拽住他衣服死活不撒手,指甲都摳進了他皮肉,扭曲掙紮著埋臉往他肩頭鉆,渾身都在抖。

絕望的情緒像一場極端襲擊,在黎灣瘦小的身軀裏瘋狂狙擊,極盡摧毀之力。

她雙眼緊閉,那些碎片的畫面在腦海裏翻飛,怎麽都驅不散。甚至好像能聞到人血腥熱粘稠的氣息。

“...媽...”

她在崩潰,在求救。

李周延怔忡的坐在地上,仍舊不明所以,或許是情緒的傳感,與懷裏人的心顫產生同頻,他莫名生出一陣難言的痛心。

“...黎灣...”

他輕拍拍她的後背,柔聲安撫,“別怕啊,媽媽在,媽媽在。”

人在崩潰時抓住的每一樣東西,都盼是可以救命的希望,哪怕還不敢談信任。

可信任的萌生,總是要在某一個極度需要的時刻,而李周延,從未缺席。

黎灣陷在渾身惡寒的泥沼裏,李周延的安撫聲如是天籟,引導她神志皈依清明。

然而等到理智終於緩緩歸位,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:“...你有病是不是?”

“嗯?”

李周延低頭瞧埋在肩頭的腦袋,甕聲甕氣的聽不清,“你說什麽?”

黎灣心率不齊,抱著他胳膊話都說不穩,還不忘數落,“這種嘴上便宜都要占,你還是人嗎?”



李周延簡直被她氣笑了,“你先叫我媽,還說我占你便宜?我從哪兒生出你這種沒良心的閨女?”

見她能邏輯清晰的講話,那應該是緩過來了。他拍拍她腦袋,單手撐地作勢要起身,“行了先起來,我去看看那到底是什麽東西。”

“不行!”

黎灣不敢睜眼,死拽著他胳膊磕巴求饒,“我錯了,媽!爸也行!求你了別松手,我...”

話音未落,李周延的溫熱的手掌覆上了她的眉眼,“怕就抓緊我,我不松手。”

往後李周延時常回憶起那晚,每次都氣得想罵人,準確來說,想替黎灣罵人。

他拖著不挪步的黎灣,摸黑試探朝那顆黑黢黢的玩意兒踢了一腳。

那東西輕拋拋的就被顛起來在地上翻滾幾圈,露出了真面目。

長發紅唇,半蓋著臉歪斜在漆黑的角落裏,借著月光,吸睛的濃眉大眼在烏發中透出朦朧的詭異。

那是一顆女人的頭。

“我去...”李周延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,“誰這麽缺德?大晚上丟這種東西?!”

最後的答案是來自樓上理發店家的熊孩子。

Tony 老師拎著他兒子下樓來撿東西,給兩人道歉時,那孩子臉上還頂著巴掌印。

他把他爸的理發工具丟下樓,那顆長發模特腦袋旁邊散落的,是李周延剛剛踢到的金屬物件——剪刀和細齒梳。

......

那日過後,李周延沒有問黎灣當時為什麽會崩潰,因為黎灣裝作無事發生。

她不願意向人袒露她狼狽的緣由,他便做一個聰明善忘的糊塗人。

那晚在暗巷發生的一切隨著隔日太陽升起,被淹埋進了庸常瑣碎的時光裏。

他們依然是在實驗室並肩作戰的同學,她繼續刻苦奮鬥,他依舊游刃有餘。

就像之前在興城每晚夜宵攤碰頭一樣,關於暗巷的秘密,成了他倆之間的第二個秘密。

雖然不再被提及。

可有些東西在潛移默化中,悄悄發生了變化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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